我沒出聲,不過江賜很快自己注意到了我。
嘴唇輕啟,很輕微地吐出了一個字:「主……」
我腦子裡「嗡」的一聲,想也沒想就打斷了他:
「說了讓你不許這麼叫!」
太奇怪了。
總覺得這聽起來更像是會出現在限制級視頻里的稱呼。
「哦……」江賜垂眼,「對不起。」
我反手甩上門,把一套望江中學統一的西裝制式的校服放到了他床邊。
「衣服。」我說:
「等傷好以後,你跟我一起去上學。」
然後江賜成為今天第三個問了我那個問題的人。
沉默地盯著那套衣服看了好幾秒以後,他也問我:
「為什麼?」
「為什麼?」我反問他,敷衍地勾了勾唇角,勉強扯出一個應該能算作是笑的表情:
「你見到我的第一眼叫了我什麼?剛才想叫我什麼?」
「……主人。」
這會兒是我主動提起來的這茬。
於是又不介意他叫了。
「知道就好。」我抬手拍了拍江賜的臉。
「所以你是我的什麼?」
「僕人。」頓了頓,他又道,「是狗。」
「嗯。」
我俯下了身。
很滿意地平視著他的眼睛:
「所以呢,你既然是狗,那就要一直跟在主人身邊。
「我去哪兒你就得跟著去哪兒。」
「現在,主人要你陪他去上學。」我放低了聲音:
「你可以拒絕嗎?」
「不可以。」
我終於笑出聲,揉了一下他的腦袋:
「真乖!」
13
江賜比我年紀要小,入學也晚。
於是進入望江中學的時候,他被分到了我的下一屆,和我並不在同一個班。
我對集體活動沒什麼興趣,白天鮮少走出教室。
自然也和江賜沒什麼機會碰面。
夏天臨近尾聲。
午後天氣仍然炎熱,但幸好教室里還開著冷氣。
窗外枝丫上攀著纏著層層疊疊的綠葉,葉片又大方地遮去了不少陽光。
細碎的光斑透枝漏葉灑到書本上,再隨著枝葉微微搖動,晃得人昏昏欲睡。
趙晴雨最近正在忙活籃球社的事情,到處拉人去看比賽。
不過問了一大圈也沒拉到人。
最後,她只好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。
「看你好像很閒的樣子。」
一張宣傳單被她拍到我的課桌桌面上。
「籃球比賽,下午兩點半開始。我們和下一屆的學弟比。缺點觀眾,你來看看?」
我本來趴在桌子上,聞言撐著下巴瞟了眼宣傳單:
「不去。
「沒興趣看。」
「沒興趣看比賽總有興趣看人吧,」趙晴雨還在努力爭取,「拉拉隊的學妹都特別漂亮!」
還沒等我回答,她又自己改了說辭:
「不對。差點忘了,你不喜歡女生來著。
「那打籃球的學弟也都特別好看!都體育生,又高又猛。」
「哦。」我應了一聲,又趴下了。
「那我也沒興趣。」
「那你到底對什麼有興趣啊?」
「我對……」
我其實對江賜還挺有興趣的。
他比我想像中的要乖一些。
但我又不可能對著別人貿然承認這一點。
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,剛想讓她去煩別人去。
我座位右側緊挨著的玻璃窗戶突然讓人敲了一下,隨即被輕輕推開了。
是我在校閒著沒事兒收的眾多跟班之一。
「謝哥。」那敲窗戶的跟班道,「你讓我盯著的那個人出事了。要過去看看嗎?」
14
江賜?
我終於顧不上再趴著 cos 樹懶了,匆忙站起了身跟著他往外走。
「在音樂樓那邊的泳池,好像是謝躍帶著另外幾個人,非要拉他下水比賽。」
比什麼?游泳?
江賜身上新傷疊舊傷的,拉著他比什麼比。
謝躍腦子有坑?
我沒說話,低頭跟在跟班身後,默不作聲地皺起了眉。
跟班繼續道:
「不過他不願意下水,謝躍好像挺生氣的。」
跟班話里有些猶豫:
「我本來是想過去幫忙的,但是謝哥你知道的……那畢竟是謝躍。我也不敢惹他,只能趕緊來找你了。」
……
音樂樓後邊的泳池位置相對偏一些,平時很少有學生會來。
此時卻是圍攏了一大群人。
我到那裡的時候,一眼就看見了渾身濕漉漉的江賜,以及正面對著江賜蹲著身正在和他說話的謝躍。
謝躍不知道問了句什麼,江賜擰著眉往後退了一些,沒有應答。謝躍像是耐心告罄,下一秒,他便陡然揚起了手——
那一巴掌當然沒有順利落下來。
我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,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有,抬腳就往謝躍背上踹了過去。
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間。
謝躍驟然受力,狼狽地往前撲倒,白凈的校服襯衫上頓時出現一個鞋印子。
幾個和他要好的人愣了一下,隨即趕緊七手八腳地湊上前去把他給扶起來,圍觀人群里響起陣陣被小心壓抑過的驚呼。
我理了理衣服,好整以暇地看著謝躍在眾人的攙扶下從地上爬起來。
在看清楚踢他的人是我以後,臉上顯出又驚又怒的表情。
這是我第一次當眾對他動手。
「你他媽瘋了!謝離!」
謝躍失聲大吼,一副要不是有人攔著他立刻就得撲上來跟我同歸於盡的樣子。
「你有病是嗎!」
「到底誰有病?」我垂眸往江賜的方向掃了一眼,「你剛還想打他呢。
「我要是沒來,你那一巴掌就要落到他臉上去了。」
我輕嗤了一聲:「踢你一腳都算輕的。」
「你就為了他跟我動手?」
謝躍驚怒交加的臉上此時又多了一層難以置信:
「我看你是真瘋了。
「他跟你是什麼關係?他你大爺的就是你前一陣才剛從外面帶回來的來路不明的人!我跟你可都姓謝!
「你就為了他,當著這麼多人跟我動手?
「你上回是怎麼跟我說的?你說他就是你養的一條狗!」
我往前跨一步,拉著江賜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拽起來。
同時抽空瞥了還在跳腳的謝躍一眼:
「你管他是人是狗?他是狗也是我的狗。
「打狗還得看主人呢。
「我的狗你就可以教訓了?」
「再讓我看到你動他一下,」我話音一滯,而後語調稍稍抬高了些:
「你試試,看你另外那隻胳膊還能不能保得住。」
15
我放完狠話,撂下在場的所有人,轉身就走了。
包括江賜。
結果還沒走出幾步。
就發覺身後有人在跟著我。
我停下步子,回頭一看。
是江賜。
他渾身濕透,水珠一滴一滴地順著烏黑髮梢淌下來。外套扣子沒扣,能看見純白襯衫緊緊貼在身上,肌肉線條若隱若現。
低眉耷眼,亦步亦趨地跟在我後面。
看到我停下,就也停下來,叫了我一聲:「主人。」
「說了讓你別叫。」
「……好。」江賜從善如流,「謝離。」
今天本來就煩。
一看到他更來氣了。
我惡狠狠地瞥了他一眼:「廢物!
「怎麼搞成這樣?」
江賜抬了抬手,好像想拉一下我的袖子,但很快又在我絕對稱不上友善的目光里垂下了手。
「謝躍想讓我和他比賽。」
「比游泳?」
「嗯。」
「然後呢?你不願意?」
江賜抿了抿唇:
「我不想跟他比。」
「不想……」我輕聲重複那兩個字,嘲諷地扯了扯唇角,「那你怎麼又把自己搞進池子裡了?」
狼狽成這樣。
我從來就沒養過這麼丟人的寵物。
「對不起。」
他低著頭:
「我不想跟他比。謝躍很不高興,拉扯了幾下,我不小心掉進去了。」
我猝然抬眼,眼神直勾勾又陰狠地盯著他:
「你打不過他是嗎?」
「啊?」
「我問你是不是打不過他?」
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用指尖掐自己手心,用力到幾乎要破皮出血的程度。
可惜忍了又忍,最終還是沒忍住,在系統焦急的阻攔聲里猛地抬起手捏住了江賜的臉。
他神色有些愕然,不過終究沒有掙扎。
只是微微蹙起眉,看起來甚是有些可憐地望了我一眼:「好疼。」
「你還知道疼啊。」我更用力了一點。
「剛才為什麼不跟謝躍動手,你就由著他欺負?」
「謝躍那種人,你越是退讓他越是來勁你知道嗎?」
江賜很小就沒了父母,也沒去過福利院,這麼多年一直自己摸爬滾打著長大,時不時還要被一群職業討債的上門來找麻煩。
謝躍那邊那幾個人儘是些打小嬌生慣養的少爺小姐,要論起打架,跟討債的那群要錢不要命的底層根本沒法比。
江賜絕對不可能連謝躍那伙人都打不過。
除非他就是在讓著他們。
「我剛剛要是沒來你怎麼辦?」
我迫近了他一步:
「你就杵在那兒讓他打,是嗎?」
「我不會……」他眉頭擰得更深了一些,像是想解釋些什麼,可最終也沒有說下去,只是改了口道,「對不起。」
我鬆開了手,移開視線:
「你跟我道什麼歉。」
「我是怕給你添麻煩,」江賜動作很輕地拉住了我的袖子,「謝躍畢竟也姓謝,我又是你帶回來的人。」
「別動手動腳。」我甩開了他的手:
「我會怕他?
「他從小就看不慣我,跟我對著干也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了。
「用不著你去操這份閒心。」
「回去上課,別再跟著我。」我轉過身,往出校門的方向走了。
臨走前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臉:
「少在我跟前礙點兒眼。
「否則我怎麼把你撿回來的就怎麼把你給扔回去。」
16
我翹了一整個下午的課,百無聊賴地沿著街邊溜達。
插著兜低頭走在路上踢石子的時候,總是想起系統跟我說過的,江賜將來會成為在 A 市呼風喚雨的商界精英。
他陰晴不定,性格極端偏執。
會在看上我以後把我綁起來,讓我每天除了跟他睡就是跟他睡……
可是現在的江賜,柔和乖順。
看起來和系統口中的那個人根本沒有半點關係。
我在想我因為未來還沒有發生的事情就遷怒江賜,對現在的他心存芥蒂。
會不會的確過分了。
他畢竟長得很好看。
還會叫我主人。
我自己養的寵物。
我對他態度好點兒給他順順毛又怎麼了?
我煩躁地停下腳步,又踢開了一顆石子。
系統突然彈出來,【宿主!】
【反正閒著沒事兒,你想去江賜家裡看看嗎?正好多了解了解他!】
我一怔,本能地想回答一聲「不去」,片刻後卻又輕輕嘆了嘆氣。
「行。」我說,「去吧。」
……
我目前所在的位置在鬧市區的一片城中村,離江賜原先住的地方已經不遠。
索性就沒再打電話聯繫司機過來,準備自己走過去。
結果剛繞過兩條巷子。
就聽見側前方不遠處傳來了打鬥和隱約的慘叫聲。
本來想繞開的,卻又莫名其妙地朝聲源處走了過去。
結果一抬眸,發現正在打架的那幾個人里,有江賜。
他手裡抄著一根長木棍,校服外套不知道脫下來扔哪兒去了,身上只留下一件白襯衫,這會兒還是濕的。
本該襯得他整個人愈發單薄和瘦削,偏偏襯衫底下又還隱約顯著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,在衣料掩映中昭示著不容忽視的力量感。
我後撤一步,借著拐角牆體遮掩躲了起來。
都做好準備打算先默默看場好戲,等江賜支持不住再出手幫他了。
沒想到眼前這場戰局不過幾分鐘就迅速結束。
江賜基本沒吃什麼虧,連手裡的棍子都沒怎麼用上,幾下工夫就把圍著他那幾個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,爭先恐後地跑路了。
……戰鬥力這麼強。
在我面前就這麼脆弱乖巧?
還有兩副面孔呢。
我眼睜睜看著兩個混混慌不擇路地從我身側跑過。
這才不緊不慢地從陰影里走出來,甚至還抬起手給江賜鼓了兩下掌。
他總算是側眸注意到我,凌厲兇狠的眼神沒來得及收起,眼尾處還殘留著一抹薄紅,手裡棍子倏然落地。
許久後,往我這邊走了幾步,才終於啟唇。
「主人……」他頓了頓,改口,「謝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