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你只差我這顆心臟了,對嗎,藍調。」
我以為藍調不會對我說謊。
但世界不全是由真話構成。
惡意的,善意的,無意的,謊言總會存在。
一句謊言也並不代表全是謊言。
可這個道理,我那時還不明白。
那時我靠著牆壁,腦海里交替著出現藍母的懇求,藍調的謊言,還有夏宇光的話。
而藍調就站在我面前,他的眼淚大顆地滾落下來,不停辯解著:
「不是的,徐青,我不是故意騙你。
「我只是怕你多想。
「我以前從沒騙過你。」
……
這一切將我的腦子攪成了一鍋沸騰翻滾、混亂不堪的熱粥。
我痛苦地打斷他:
「藍調,我分不清了。
「我分不清你說的話,哪句是真的,哪句不是了。」
此刻,我終於清楚知曉長久以來,盤繞在我心頭的不安是什麼。
我竟如此害怕這段感情只是一場騙局。
而我卻早已沉溺其中,無法自拔。
我們同時沉默下來。
片刻後又同時開口,卻問出兩個不同的問題。
藍調問我:
「徐青,我說我從來沒圖過你這顆心臟,你信嗎?」
而我問他:
「藍調,你說你愛我,是真話嗎?」
問題便是答案。
誰都沒有再說話。
藍調終於哭累了,他抬眼看向我,輕聲說道:
「徐青,要不我們,分開一段時間吧。」
18
我這隻金絲雀就此下崗。
本要重新開啟打工仔生活。
可禍不單行。
徐小紅的病加重了。
她這毛病娘胎裡帶來,沒錢治不好,一直靠吃藥維持。
這次感冒引發的併發症,直接把小丫頭折騰住院了。
好在之前的金絲雀生涯存下一筆錢,我才能有空閒留在病房陪護她。
小丫頭躺在病床上迷迷糊糊,腦袋裡卻還惦記著藍調。
她總是問我,藍調什麼時候來看她。
問我跟藍調有沒有好好相處。
問藍調身體還好嗎。
她拿著藍調送她的杯子喝藥時,和我輕聲嘟噥:
「哥哥,你想不想藍調哥哥呀,我好想他。」
我摸摸她的頭,哄她喝了藥就睡下。
徐小紅睡著之後,我輕手輕腳地出了病房。
站在門外打開手機,全是廣告推送。
我點開聊天框,看著藍調的頭像發獃。
他的頭像從之前的卡通小人,換成了一片黑。
藍調只要不高興,就會把頭像換成一片黑。
但他很好哄,給他點好吃的,再抱著親一會兒就又開心了。
唉。
我可真沒出息。
我怎麼老想他。
19
我確實沒出息。
我連自己的腦子都管不住,總是莫名其妙想起藍調。
清晨想起他,想知道他是不是和我一樣失眠。
飯點想起他,想知道他有沒有按時吃飯。
半夜又想起他,想知道他這一天過得開不開心。
可他應該不開心,因為他的頭像始終是一片黑。
我開始後悔,不斷反省自己那晚跟他說的話是不是過頭了。
妹妹看出我的不對勁。
她左手扎著吊瓶,就用右手扒拉我新剃的板寸,她問我:
「哥哥,你是不是犯相思了?」
可我是個死裝哥,我說小孩子不懂不要亂說。
妹妹對我翻了個白眼,開始玩手機。
過了一會兒,她又喊我:
「哥哥哥哥,藍調哥哥的聊天名片怎麼換了?
「一個傷心的人,他為什麼叫這個?
「哥哥,是不是你欺負他了!」
我捂著耳朵,狼狽地逃出病房。
一個傷心的人?
藍調真有意思。
我有些氣惱,於是把自己的聊天名片也改了。
我改成了——
另一個傷心的人。
折騰了快一個月,徐小紅的病情總算穩定下來。
醫生便讓回家調養。
回家那天,徐小紅走在我前面。
她腦袋後的兩條麻花辮隨著步伐一晃一晃地搖擺。
我心不在焉地看著她的辮子,心裡盤算著是不是應該抽空……去找藍調。
快到家的時候,兩條辮子突然飛了起來。
隨之響起小丫頭驚喜的尖叫聲:
「啊——
「藍調哥哥——
「你怎麼來啦——」
她撒丫子就往前飛衝出去,直直撲進前方那人懷裡。
那人接住徐小紅,紅紅的眼睛卻看著我。
我原本以為,我是個有脾氣的男人。
好歹我們才分手不久,至少裝也該裝個高冷的樣子。
但是藍調太有實力了。
他只是簡單地說了兩句話,我就失去了我的脾氣。
他說:
「徐青,好久不見。
「我好想你。」
他還衝我笑。
霎時我什麼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沒有了,只剩一個念頭——
騙我就騙我吧。
就算是騙我,我這輩子也心甘情願了。
20
藍調在妹妹面前,還能裝出一副談笑風生的模樣。
可等到晚上進了我房間,他就不裝了。
他把我撲倒在床,狠狠抱住我,然後又哭了。
徐小紅就在隔壁房間睡覺,藍調不敢哭出聲,便把頭埋進我衣服里拼了命地掉眼淚。
我真懷疑他是水做的男人,我的衣服ṱûₛ全給他哭濕了。
「徐青,我跟我媽決裂了。
「我現在窮困潦倒,飯都吃不起,你不能趕我走。」
他捧著我的臉兇狠地親吻我,邊親邊說。
「你不要再聽別人胡說了。
「我不要你的心臟也能活得好好的。」
他緩了口氣,又把頭埋進我的頸窩裡,滾燙的淚水就從他的眼角滑進了我的心裡。
「徐青,我再也不騙你了。
「別不要我。」
後來的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樣子。
唯一不同的是。
我從一隻家養金絲雀,變成了勤勞工作的老黃牛。
我負責打工賺錢,藍調和徐小紅只要負責開開心心生活就好。
不過藍調不愧是見多識廣的少爺。
他心疼我打工辛苦,賺得還少,於是他腦瓜子咕嚕一轉,有了想法。
有天晚上,藍調爬上床。
趁我不備,他猛地一把掀開我的上衣。
然後在我的腹肌上狠狠捏了一把。
他神秘兮兮地問我:
「寶貝兒,想不想賺大錢?」
這話聽上去,怎麼有點耳熟。
他說,這個行業,身體越好,越賺錢,尤其是我這種八塊腹肌的猛男。
見我眼神不對,他又補充說,絕對是個正經行當。
他的手在我的腹肌上划來划去,問我:
「寶貝兒,猜到做什麼沒有?」
我一臉正氣地回答他道:
「寶貝兒,我不當鴨。」
21
確實不是當鴨。
是我思想不正經了。
藍調笑得前仰後合,然後告訴我,是搞自媒體。
藍調興致一到,立馬說干就干。
我也樂意陪他折騰。
於是我白天打工,晚上就回來陪他搗鼓自媒體。
藍調做的是偏日常系列的博主,偶爾掉落腹肌照。
腹肌是我的,照是他照的。
藍調每天都在熱情高漲地拍攝、剪輯,有時候還能忙到半夜。
最後還真給他搗鼓出一些名堂。
雖然還沒有收益,但他也逐漸成了個小小有點名氣的博主。
粉絲破萬那天,藍調特意做了個蛋糕慶祝。
蛋糕畫得醜醜的,但是味道相當可以。
他抱著我說:
「徐青,日子會越來越好的。」
22
這一年的冬天過得令人心驚膽戰。
徐小紅的病再次反覆,斷斷續續地住了好Ťúₗ幾次院。
她神志不清的時候,拽著我的手一直喊媽媽。
她的病跟我媽一樣。
而我媽,在十年前的冬天,因為這個病去世了。
徐小紅病得難受,抓著我的手簌簌掉眼淚,她問我:
「哥哥,我會死掉嗎?」
我雙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,安慰她:
「有哥在,哥不會讓你死的。」
醫生告訴我,國內暫時沒有好的治療辦法。
如果有條件,可以試試出國,國外有個新療法,或許有一線生機。
直到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,徐小紅的病情才終於控制住。
我和藍調接她回家。
她被我們裹得嚴嚴實實,遠看胖嘟嘟的,像個年畫娃娃。
她一手牽著我,一手牽著藍調,笑得特別開心。
其實藍調也不太好。
他的自媒體更新頻率越來越低,因為他的身體開始吃不消了。
速效救心丸,他偷偷吃了好幾次。
我開始勸他回家。
但這人突然就變成一頭倔驢了。
好賴話說盡,他硬是裝聾作啞。
他還反問我:
「回家?回什麼家?徐青,這不就是我家嗎?
「當初你都答應了,不能趕我走。
「徐青,你再氣我,我就要被你氣發病了!」
23
藍調再倔,也倔不過他的病。
初春的時候,他拉著我拍攝外景,前腳還在指揮我的動作,後腳突然就倒了。
我把他送到藍家旗下的醫院。
醫院通知了他母親。
沒想到,最先到的竟然是夏宇光。
他來得很急,甚至想衝進搶救室,結果被護士攔在外面。
護士問他是病人什麼人,他支支吾吾了半天,最後憋出倆字。
「朋……朋友。」
最後我倆都只能待在醫院走廊。
他煩躁得想跟我干架。
但是礙於之前兩次躺地上的經歷,最後只能收斂著,蹲在地上小聲罵我。
我根本沒心情跟他互懟。
我望著搶救室,在心裡把各路神仙都求了個遍。
夏宇光的逼話真是太多了,我不理他,他也能一個人在旁邊叨逼叨很久。
他最後實在忍不住了,上手揪住我的領子,道:
「徐青,你真以為你這樣是愛他嗎?
「他需要好的醫生,好的治療,你能給他嗎?你拿什麼給他??
「你這樣遲早會害死他!
「你為什麼就不肯放他回藍家?
「算我求你,你放他一條生路吧。」
……
夏宇光確實沒說錯。
藍調跟著我,遲早是死路一條。
可我想他活。
24
藍調醒來的時候,我已經走了。
我把他還給了藍家。
他的所有聯繫方式全都被我拉黑,我甚至快速搬了家。
聽夏宇光說,藍調被他媽管束了起來,氣得在醫院天天發火。
聽他這麼說我倒是放心了。
好歹有力氣鬧騰。
妹妹問我跟藍調怎麼回事。
我便告訴她,分手了,並且做不成朋友。
我的語氣特彆強硬,妹妹沒繼續說什麼,只是哦了一聲就低著頭回了屋子。
小屁孩,真是啥也不懂。
我重新回到洗車店打工,夏宇光得知之後,天天跑來照顧我生意。
按他的說法,現在我們是同病相憐的難兄難弟,互相幫助是應該的。
我真服了。
他就是個喜劇人。
並且他逼話多的毛病越發嚴重起來。
夏宇光大概覺得我們都是失去藍調的苦命男人,更有共同話題。
於是他就算沒有業務,也要跑來找我嘮嗑。
「徐青,抽一根不,這煙絕了。」
他趁著我休息,立刻遞給我一根煙。
我擺擺手說已經戒煙,不抽了。
「啊?上次你揍我不還抽嗎?什麼時候戒了?」
「藍調心臟不好,就戒了。」
「草,徐青你可真男人。」
「……」
一提到藍調,我們兩個苦命男人不約而同開始鬱悶。
最後沒嘮兩句,各自抑鬱去了。
25
一晃就到了夏天。
夏宇光因為家裡生意忙,已經逐漸不再有空來找我嘮嗑。
偶爾聊兩句,總是會提到藍調。
我也只有這一個途徑,了解一下藍調的近況。
其實中間藍調曾來找過我。
他又悄咪咪調查我,然後找到了我的新住處。
「徐青,好久不見。」
他瘦了很多,站在門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,像個沒人要的流浪貓。
我嘆了口氣,還是讓他進了屋子。
工作日的晚上,徐小紅住校,屋子裡只有我和藍調對坐著。
他好幾次欲言又止,我便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。
但他最後只是小心翼翼地問我,最近過得怎麼樣。
短短半小時,我們大部分時間都在相顧無言。
最後藍調起身準備離開。
我送他到門口,正準備開門,他卻猛然起身,摟住我親了上來。
我沒有推開也沒有回應。
我假裝像根木頭一樣杵在原地。
藍調鬆開我的時候,眼眶已經濕了。
他問我:
「徐青,我給你錢,你來開價,我們回到以前一樣好嗎?」
我努力克制給他擦眼淚的衝動,低聲回答:
「不了藍調,沒有必要。」
「我早就不幹金絲雀這一行了。」
他咬著嘴唇看了我好久。
最後他擦掉眼淚,轉過身打開了門。
「我知道了。
「再見徐青,以後……多多保重。」
26
這個夏天我做了很多事情。
我去公墓看了我媽一趟,打掃了墓碑,還預繳了管理費,最後我上了炷香,求她保佑徐小紅未來平安順遂。
我給妹妹報了托福班,讓她老老實實學習英語,至少學到能跟人對話說明白。
我還找機會把夏宇光招呼到家裡,讓他見了徐小紅。
夏宇光也是沒素質,當著未成年人的面就喝酒。
喝高了就跟妹妹說屁話:
「小紅妹妹,你知道我跟你哥咋認識的不?
「我倆以前是情敵你知道吧,還打了兩架,但是現在——
「同是天涯淪落人啊!哈哈哈哈……
「我們現在就是情比金堅的難兄難弟!對吧徐青!
「你妹妹就是我妹妹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