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媽氣得大喊我的名字:
「沈輕,你什麼意思?」
「你不把媽媽放在眼裡是嗎?」
「你和這個人不要再接觸了。」
「從你回家後就天天出門,都沒和我們好好說過話。」
「整天和他待在一起,是不是大學時候也這樣?不好好讀書總是鬼混,你什麼時候才能讓我省一點心?」
「你看他在飯桌上嗆聲,還……」
「還怎麼了?」我問。
爸爸頓了下,才說:「他不是什麼好人。」
「就是他,難怪你爸聽這名字耳熟,他上個月才從你爸那裡搶了客戶,小小年紀手段不少。」
我笑了兩聲:「還以為是什麼呢。」
「我不好好讀書,總是鬼混,是盛湉告訴你們的嗎?」
我看向站在那裡的盛湉,她嘴角露出一個笑。
媽媽說:「你不要這樣子看她,湉湉姐也是為了你好。」
「為了我好。」
我嗤笑一聲,然後快步走到盛湉跟前。
揚起手,在他們沒有放過來之前,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。
盛湉的半邊臉迅速紅腫。
「沈輕!——」
「你說他不懂禮貌,說他總是嗆你們的聲。是因為他說到你們心坎里去了。」
「你們就是不知道我的喜好,你們就是不關心我,你們就是對一個外人比對親女兒要好。」
「你說說他到底哪點說錯了?」
媽媽變了臉色,伸了手,好像想上前打我。
我沒躲,站在原地死死看著她,喊了她一聲「媽」。
「你當真不知道嗎?」
「你當真不知道盛湉裝病,只是為了阻攔你們去看我的演奏會,」
「你當真不知道,那天我在那裡等你們多久、有多期待,」
「你當真不知道,她根本不愛鋼琴,只是為了搶走你們的關心。」
「你當真沒有意識到——」
我的聲音里隱隱帶了些哭腔。
扯破蓋在我們之間的遮羞布,把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、那些心知肚明卻假裝公平的偏心、那些我在每個深夜裡反覆品嘗的委屈——
明明白白地攤開。
哪怕他們會變成分割我們關係的刀刃。
我也不在乎了——
「你們都偏愛盛湉嗎?」
媽媽的話被我堵了回去。
她似乎也沒想到我會這樣咄咄逼人,嘴唇顫動,說了什麼我沒聽清。
最後她說,「那是因為她是客人啊。」
「因為她是客人,你們就偏心她,是嗎?」
我扯開唇角。
「爸,媽。」
「血緣是無法改變的關係。我還是會把你們當爸媽,我還是會給你們養老。」
「但是只有這些了。」
「爸媽,除此之外任何的親情,請你們從盛湉身上去找。」
「不過。」
「還有點東西,想給你你們聽聽。」
我拿手機點開了錄音。
盛湉的聲音在大廳中無比清晰。
她嘲笑著爸爸媽媽和哥哥是蠢貨。
嘲笑著他們因為一點點偽裝就對自己的親女兒不好。
嘲笑他們有眼無珠,自己離間了和親女兒的關係。
錄音播放到一半,我媽就紅了眼睛,盛湉的頭髮被她扯在手裡。
她像個潑婦一樣想去打她。
「白眼狼!你怎麼能——!」
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。
爸爸的背一下子佝僂下來,想喊我:「輕輕。」
我沒有理會,朝著門去。
沈決紅了眼睛,想來拉我的手,被我甩開了,牽著林懿的手。
身後有人喊我。
「輕輕!」
「媽媽錯了——」
「是媽媽錯了!——」
我沒有回頭。
一直走到無人處。
林懿牽著我的手,卻沒有笑,他問我:
「不後悔嗎?」
我說:「不後悔。」
我並非真的沒有心眼。
我也知道學著像盛湉那樣,乖乖順順的,假裝自己弱勢,假裝自己委屈,就能博得一些喜愛。
可是委曲求全,裝模作樣地去和一個人爭搶
另外一個人的愛。
最後收穫的不是真心,而是往下墜的泥潭。
盛湉以為自己贏了,不過是在泥沼中越陷越深而已。
人的一生,要爭很多東西。
但愛,絕對不會是爭來的。
番外
1
沈母去買菜的時候,碰見一個牽著孩子的女人。
小女孩眨巴著眼睛脆生生地喊媽媽,問媽媽要不要她幫忙提菜。
女人說不用,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腦袋,誇她真乖。
女孩用袖子認真擦掉女人臉上的汗水,然後親了她一口。
沈母看著就想起沈輕小時候。
扎著羊角辮跟在她屁股後面,也是脆生生地喊她媽媽。
買完菜回家還會搬著板凳坐在她身邊,幫她洗菜。
沈母站在原地發了很久的呆,直到被人撞到,提著的菜撒了一地。
路人慌忙道歉,她恍若未聞。
2
一直到晚上,沈父才回來。
夫妻間的情分搖搖欲墜,他們習慣於互相埋怨。
責怪對方沒有好好對待沈輕,卻不肯從自己身上找原因。
沈父身上的酒味很重,還夾了一點香水味。
沈母沒和他吵,呆呆看了他一會兒,說了一句:
「我想去看輕輕。」
沈父沒說話,點了根煙。
半晌才開口:「她見你未必高興。」
「可我想她了。」
沈父沉默。
沈母像是被驟然打碎的花瓶,尖聲厲叫:
「那是我的女兒!」
「輕輕是我的女兒!——」
沈父吐了一口煙。
「是啊,你的女兒。」
「你為了一個白眼狼,傷透了女兒的心,你女兒不肯認你這個媽。」
沈母發了一會兒呆。
就在沈父以為她不會再有動作的時候,她卻忽然撲上來撕打他:
「難道你就沒有錯嗎?」
「難道你就沒有冷落過你的女兒嗎?」
「難道你就沒有被那個白眼狼蒙蔽了雙眼嗎?」
「你以為我不知道嗎?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偷偷養小三嗎?」
「沈舟你不僅對不起你女兒,你還對不起我!」
沈父猝不及防,臉上被她劃出一道血印。
沈母不鬆手,揪著他的頭髮打他的頭。
沈父動了怒,結婚幾十年的兩個人扭打在一起。
一場架打下來兩個人身上都負了傷。
沈父站起身冷冷地說:
「我們離婚吧。」
3
沈父並非不愛沈輕。
在沈輕還是一個小糰子的時候,他就愛抱著她,用胡茬去扎沈輕的臉,逗得沈輕咯咯笑。
最開始只是可憐盛湉。
可後來就慢慢變了。
沈母偏心盛湉,沈決也總說盛湉的好。
盛湉比沈輕更聰明,更漂亮,更懂得示弱。
他也在不知不覺中和他們一樣偏向盛湉。
他後來也想彌補。
只是十多年的隔閡,讓他已經無從下手。
他借著出差的名義想去看沈輕。
沈輕來得匆忙,吃飯時心不在焉。
並不怎麼聽他說話,一頓飯吃下來,只有他自顧自地在說。
西餐廳也有爸爸帶女兒來。
年輕的父親把女兒抱在肩頭。在空中旋轉一圈。
小女孩咯咯的笑。
沈輕從洗手間回來,發現他在看他們,也只是笑了笑。
等到他走到前台時,才知道沈輕已經付過帳了。
那個人已經等在樓下了。
沈輕看見他的身影時,臉上的笑容都輕快了幾分。
沈父乾巴巴的開口:「輕輕,不是說爸爸請你嗎?怎麼你付了?」
沈輕口氣疏離,不復小時候的軟糯:「不用,我來就行。」
「下次您來的話提前告訴我,我好準備。」
「……我就是出差,想著順便來看看你。」
「不用了。」
她笑笑,「我過得挺好的。」
他哽了下:「缺不缺錢,有沒有什麼需要的,爸爸給你買。」
沈輕蹙了蹙眉,似有些不耐。
「我記得你小時候喜歡……」
沈父愣了一下,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麼來。
沈輕笑了聲,語氣平靜:「我說了,爸。」
「有些東西是沒法彌補的。」
「我小時候想要謝幕時你送的一束花。」
「成年時想要被人指責時你能站在我身邊。」
「現在我什麼都不用了。」
因為她不在乎了。
她不是那個遇事會躲在爸爸身後的小女孩。
父親也早就不是她的港灣了。
4
沈母去他公司鬧。
說沈父找小三,撒潑打滾。
倆人的臉丟盡了,費了好大勁沈父才把她架走。
沈母又去找盛湉鬧。
說她花了家裡多少錢,現在長大了要還。
養一個小孩長大,近十年加起來前不會少。
沈母不缺這些錢,就想給白眼狼找不痛快。
不還就告盛湉。
兩邊鬧完了,她看著沈輕朋友圈裡發的照片。
又飛速買了機票,去製造偶遇。
如果沈輕怨她就好了。
如果沈輕怪她,她還不會這樣瘋。
可沈輕不怨。
她只是冷淡地,疏離地,像個陌生人那樣對她。
她還是會喊她媽媽。
也會接她的電話、回消息。
只是冷冰冰的,就像下屬回復上司,不帶一點點感情。
卻轉頭就和另一個人一起穿成套的服裝、拍親密的照片。
就好像、好像她們才是母女一樣。
沈母來時,恰好沈輕和宋媚在曬日光浴。
倆人躺在一塊兒說著話,時不時大笑。
沈母站在原地看了很久,她想了很多套說辭。
比如朋友喊她來這裡玩。
比如她自己突然想來。
比如她看到廣告說這裡很好玩。
只是哪一個都很刻意。
其實。
其實她只是想來看看她。
「阿姨?」
身後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,沈母回頭,就見到那個她討厭的人。
像蛇一樣,陰險,狡猾,抓住了獵物就不肯放手的。
林懿端著兩杯冰飲,唇角微揚。
沈母討厭他,可又無法不承認。
他對沈輕很好。
肉眼可見的好。
沈母愣了愣,等著小輩先開口帶她去找女兒。
林懿笑了笑,只是問她渴不渴,絲毫沒有要帶她去見沈輕的意思。
「我就想來,看看輕輕……」
沈母下意識說出心裡話。
林懿挑了挑眉,神色恭敬,話卻半點不留情:
「出來旅遊是來放鬆的,有些自討沒趣的事情,還是不要做的為好。」
沈母漲紅了臉,要罵他。
林懿只是笑:
「裝瞎子裝了那麼多年,事情挑破了又後悔了。」
「自己女兒不公正的待遇受了那麼多年,還能長成現在這樣開朗的樣子,已經很不容易了。」
「阿姨。」
「你難道沒有意識到,不管你怎麼做,對她來說,都是二次傷害嗎?」
沈母被他堵得說不出話。
她知道他在為沈輕抱不平。
她心中有氣,怪盛湉卑鄙,怪沈決瞎眼,怪沈父偏袒。
也怪她自己。
她也知道沈輕不希望她打擾,她那天說的所有話都是真的。
可她放不下。
那是她的女兒。
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——
她們本該是這世上最親的人啊。
5
沈母還是回去了。
她在酒店和沈輕見了一面,沈輕和她問了聲好,她說自己馬上要回去了。
問沈輕能不能抱抱她。
沈輕面上有些尷尬。
她心中刺痛。
好半天,才收回了伸出的手:「那你們好好玩吧。」
沈輕點頭。
沈母心中的氣沒法疏解。
她要給別人找不痛快,還是鬧,鬧沈父,鬧盛湉,鬧沈決。
鬧得家中雞犬不寧,鬧得盛湉像是過街老鼠,東躲西藏。
然後每天翻翻沈輕和林懿的朋友圈。
看她又拿了那些獎,和朋友參加了什麼活動,和誰一起出去旅遊。
照片上的沈輕一直在笑。
明媚而張揚。
真漂亮啊。
她的女兒。
6
沈輕又要參加演奏會,有一曲獨奏。
門票挺貴的。
沈母買了三張,沈父那天有重要會議,到底是給推了。
搖搖欲墜的家庭在此刻難得像個樣子。
三人坐在底下的時候,恰好碰見沈輕的鋼琴老師。
周老師脖子上圍了一條漂亮的絲巾,被她喊住,愣了一下:「你是……?」
「我是沈輕的媽媽。」
周老師瞭然,打量了一下三人,笑了笑:「我瞧您眼生,抱歉。」
也不怪,畢竟她從沒管過沈輕的鋼琴,只負責交錢。
周老師和旁邊的人說了些什麼,在他們旁邊坐下了。
沈母想聊沈輕,周老師笑容淡淡:
「輕輕是個很好的孩子,總惦念著我,這條絲巾還是她在國外旅遊時給我帶的。」
沈母默然。
「沈輕學琴很刻苦的,總是琴行最後一個走的。她進步也很快。」
「不像有的孩子,學一兩個月就不來了。」
周老師話裡有話,沈父沈母低了頭。
「我記得她聽說自己能獨立上場演奏那天高興得不得了,問她要給她留幾張票,她說 4 張,想讓家裡人都來看看她表演。」
「我私心答應了,後來那場演奏會前排只空了 4 個座位,一直沒有人來。」
沈母知道她說的哪次。
盛湉忽然發了高燒,他們三個都去了醫院。
本來她想來,只是盛湉扯著她的手一個勁兒喊媽媽,爸爸。
她有些心疼這個沒爹娘在身邊的孩子,也就耽擱了。
「後來我再問她要不要留票,她都說不用了。」
周老師抱著手,看她一眼。
「咱們做家長的都知道,錢可以再掙,孩子的成長錯過了,是沒法補償的。」
沈輕上台時穿著漂亮的拖地長裙,大方的向下鞠了一躬。
琴聲從她指尖傾瀉而出,如流水淙淙。
三人在底下看著,沈母忽然意識到,沈輕早就長大了。
她的女兒早就變得比她想像中的更加優秀。
一曲必,沈輕致謝。
周老師跟著鼓了會兒掌:
「人心總是偏的。」
「如果不偏向自己的孩子,而是偏向別人。」
「這個世界上,應該沒有這麼愚蠢的父母吧?」
沈母知道她也在為沈卿抱不平。
所有愛沈輕的人都會為她抱不平。
怨他們一家人愚蠢至極,怨他們有眼無珠,笑他們豬油蒙了心。
她也怨自己。
「不過還好。」
周老師起身,笑容明快。
「我們沈輕呀,已經長成很好的大人啦。」
她朝著謝完幕的沈輕走去。
沈母看著沈輕在看到她之後一瞬間變得驚喜。
可她給自己的,只有永遠無波瀾的冷漠。
過往像一把小刀,無時無刻不在剜她的心,也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——
是他們自作自受。
她的女兒已經長成很好的大人了。
可是、可是。
她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,彎著眼叫他,告訴她:
「輕輕最愛媽媽了。」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