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知道那個晚上對你意味著什麼,一切重來,我自不會讓那些事情發生,對於你,我經不起一點風險了。」
所以上一世扔在狩獵逗留的人,這一世風塵僕僕趕回來。
帶來了御林衛團團圍住,親自守了一夜。
我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兩個滄桑過一世的靈魂,又一世得見,原是這般滋味。
李修瑾望著我:「菀菀,我這次雖還是不夠早,也算有驚無險,怕再有事端,便早早表露心跡。」
「我的等待永遠作數,你可以慢慢回答我。」
21
我的確需要一些時間想清楚。
李修瑾似乎也知道這一點,默契地再沒約我出門。
堂姐走後,我的日子平靜下來。
只是那傳言不知現在傳成了什麼樣,議親的人家紛紛踏上門檻,都被我娘一一化解。
對此,我爹也沒什麼意見,他只知道娘答應了我,答應的事便該做到。
「何況你還這麼小,這些人日日上門就想搶人女兒,真是豈有此理。」
我樂得自在,只是有時候無緣無故地,會想起李修瑾來。
猜測他在做什麼,他也會想起我嗎。
還有我都沒問過上一世我死後,我爹娘如何了。
就這麼過了兩個月,我實在忍不住了,帶上玉牌就想進宮去。
卻在宮門口遇到了許久未見的謝自塵。
他瘦了許多,面頰都有些凹陷下去,昔日風光無兩的京城第一公子,如今更像是躊躇不得志的苦讀書生。
自那個傳言之後,他同鄭月竹一起離開京城,在清河鄭家草草過了禮。
京城只有衛國公夫婦去了,回來之後面色都不好。
國公夫人找我娘訴苦,說也不知道為何,好好的一個獨子,竟離了京城,非要跑那麼遠去給個狼子野心的門閥去作贅婿。
衛國公臉色鐵青,說謝家滿門忠烈,那鄭氏不過一家占山為王的土匪,便是絕了後,也當沒這麼個兒子。
好在國公夫人說著說著,暈了過去,我娘趕忙請來大夫,說是有孕在身,不可思慮。
算是老來得子,這下國公夫婦總算是又有了新的盼頭。
而謝自塵在鄭家過得如何,我並不關心,且京城也越來越沒人關心了。
狹路相逢,我只想快些走過,卻被攔下。
「崔菀,你進宮去做什麼?」
「關你什麼事?」
並不想理會他,卻聽得他在身後道:
「你可知道,你想找的這人,上一世對你爹娘做了什麼?」
「你可知,你被我鎖在謝家之時,你的父母正被那位囚於牢中。」
22
我在宮門五步之距停住,他追上來。
「上一世你在謝家,我爹娘對你都好,這些你以為你爹會不知道嗎?」
「狡兔死,走狗烹,你爹做得帝王師,便最清楚帝王術,他早早便料到會有那一日。」
「把你嫁進謝家,你以為是看著我嗎,是向他的好友衛國公夫婦託孤。」
半晌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:「所以,你那麼恨我。」
「對,我恨你,恨你是也是來束縛我的,和從小訓練我高門教養的家法戒尺沒什麼兩樣,我不想要一個父母欽定的兒媳,我要的是我謝自塵的妻子,你懂不懂?」
我眨了眨眼:「恭喜你,那你現在有了,一個不被父母認可,卻被你深愛的,妻子。」
謝自塵聞言,像是不堪忍受似的,搖著頭喃喃自語:「不是這樣,不對……」
我停駐原地,不知道該如何走。
往前,還是退回去。
李修瑾,你到底有沒有?
正當我盯著巍然宮門不知往何處走,宮門敞開,李修瑾身邊的侍衛走到我面前來。
「皇上想見姑娘。」
我隨他進去,穿過森森宮宇,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李修瑾。
他身前布條纏緊滲血,面色慘白如紙,朝我苦笑著:
「本不想叫你看到我這幅樣子的,偏偏,總有人想壞朕終身大事。」
23
任我問傷從何來,他就是不說。
任我怎麼阻止,說等傷好了再講,他就是不肯。
偏這麼氣若遊絲地,將前世之事袒露在我面前。
「是太傅與朕商議設的一個局。」
在他的講述中,我第一次得知那些我嫁入謝家後,無從得知的事情。
我爹扶持李修瑾這些年來,樹下不少政敵,這些人想著先除去我爹,好對少帝發難。
後來我爹與李修瑾合力設局,把有異心的朝臣清除後,我爹娘安然無恙被放了出來。
「菀菀,我再是精通帝王術,也不會害了太傅。」
「太傅於我,亦師,亦父……亦岳丈。」
我白了他一眼,被握住的手甩也甩不開。
「我死後,爹娘如何?」
李修瑾本不想說的,但看我固執,仍是嘆了口氣:
「太傅一夜白頭,郡主乍聞噩耗,臥床不起。」
「不過朕護了他們餘下的年歲,最後告老還鄉,流連田園生活,均壽終正寢。」
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淚,望著李修瑾,不知該說什麼好。
越不知道說什麼,越會說錯。
「你呢?前世堂姐為妃有孕,後來死了,你也失去了你第一個孩子,你們──」
「她是我殺的。」
「什麼?」我有些跟不上。
「我沒碰過她,她的孩子不是我的。」
我驚詫極了,堂姐與謝自塵竟膽大至此。
若是衛國公知曉,恨不得當場結果了自己的兒子。
想到兩人前世當著我面眉來眼去種種,我對於李修瑾有些感同身受。
「他們二人是夠噁心的,我亦知曉,你殺她應是氣得不輕。」
「我不是為了這個殺她。」
「我不碰她,她卻有孕了,說來正好堵了那些朝臣有關子嗣的說辭,相安無事便可。」
「偏生,她的主意打到了你的頭上。」
我微怔。
我一直覺得堂姐哪怕磋磨我,也不至於要來殺我。
見李修瑾臉色越來越白,我終是心疼了。
「不要說了,好好休息。」
「我怕我不說,你下次又被人挑撥走了。」
「我又不是隨便誰都信。」
我從未見過李修瑾如今這幅樣子,無害到有些柔弱,拽著我不撒手,像是當真怕我跑了。
鬼迷心竅地,我湊近些,啄了啄他柔軟發燙的唇。
「我不會跑的,嗯?」
他兩頰飛紅,看起來比平日那副正經模樣可人許多。
我忍不住,又親了一口。
他一張臉更紅了,雙眼濕漉漉的,低聲喚我:「菀菀……」
「你再來一下,我便不疼了。」
我毫不設防地滿足他,卻在吻畢想撤開,後腦突然被只大手抵住,撤無可撤。
「李……唔……」
而他迎上來,一點點,由淺入深,輾轉著。
又不知道何時,我們的位置對調,我被吻得毫無氣力。
兩具身體貼在一處,迷迷糊糊的,我感覺到什麼。
臉色登時紅得滴血。
李修瑾也怔了怔。
奈何他臉皮厚,此情此景,只會更厚。
蹭著我的脖頸,說話全然亂了氣息:
「菀菀……」
「幫幫瑾哥哥,好不好?」
24
傷口是在半個時辰後裂的,我爹是一個時辰後到的。
他將我提溜回家,開始罵起來:
「若是有心人,算作弒君都可,我們一家三口全完蛋!」
我想起李修瑾汩汩流血的模樣,也是嚇得噤聲。
正抹著眼淚,我爹忽然狐疑地看向我:
「不過只是抱了一下,傷口也能裂成那樣?」
「是真的,爹,我沒有騙你,或許是我力氣太大了。」
心裡卻埋怨起李修瑾,我問他疼不疼,他說對要你疼一疼。
這個壞傢伙!
我爹終是信了,可他與娘都異常淡定。
我不淡定了。
「你們沒有什麼要問我的嗎?」
「你們兩這點事我跟你爹早就知道了,上次你夢魘那次,你爹捏著拳頭去宮裡,卻抹著眼淚回來,說的是秉燭長談,還不是被阿瑾哄好了。」
「誰、誰抹著眼淚了?夫人莫要信口胡謅!」
「是你告訴我的,你說阿瑾這孩子不愧是你教導大的,若能成婿也不會便宜了朝堂那些老傢伙──」
「時辰不早了,夫人我們走吧,菀菀也該歇息了。」
爹娘走後,我好生鬆了一口氣。
卻想起方才,臉色又滾燙起來。
實在擔心李修瑾重新包紮好的傷口。
心裡已經盤算好明日怎麼溜出去看他了。
25
李修瑾會受傷,說來是鄭家沉不住氣。
前世鄭家以還兵權為名,要鄭月竹入宮,後鄭月竹有孕,鄭家召集清河各郡兵力,囂張放言說交上去的虎符是假的,若是李修瑾肯立鄭月竹腹中孩子為太子,可得半扇真兵符。
朝堂震怒,大罵鄭家厚顏無恥。
擱至鄭月竹一屍兩命,鄭家起兵,衛國公迎戰,本是首戰大捷,卻被營中士兵說漏了嘴,得知京中兒子縱火自焚還燒死兒媳,心內大慟,給尚在獄中的老友崔遠山寫下告罪血書,後氣絕於戰場。
李修瑾說到此處,握緊了我的手。
「那場戰爭中死去了十數萬人,後來鄭家雖兵敗,仍然是我執政數載,最悔之事。」
「所以你重來一次,想要阻止這場戰爭。」
「孤身在位幾十年,我日日夜夜都會想起那場戰爭,復盤了上千次,一直想要一個不流血的解決辦法,於是從重生時起,便開始往鄭家暗地部署。」
「就像一把傘,再能遮風擋雨,榫卯相接處若是悄然換了,也會漸漸枯朽。」
也不知道李修瑾派去的人如何鼓動,鄭家竟當真派了人來宮內刺殺皇帝。
我心疼地看著換下來被浸紅的繃帶:「也不是完全沒流血……」
李修瑾笑了:「雖然我大敞著門迎客,被刺時卻也是避開了要害,不打緊,只是後面你來了,我情不——」
我捂住他的嘴,惱紅了耳朵,不叫他說下去。
「鄭家推了一個替罪羊出來,你也認識。」
「誰?」
26
再次見到謝自塵,是在囚車上。
他身上披著路過百姓砸的臭雞蛋和殘羹剩菜,還要忍受千萬人咒罵。
「竟敢刺殺我們陛下,幾輩子才出來這麼一個好皇帝!還是我們京城百姓看著長大的!」
「什麼京城第一公子,我看是第一無恥!」
「飽讀詩書,高門子弟,竟養成如此模樣,真讓國公府蒙羞!」
「衛國公戎馬一生,真不該得這麼個兒子,好在早已斷絕了關係,國公夫人即將臨盆,後繼有人。」
……
謝自塵目光呆滯,卻一眼看見我,扶著枷鎖站起身來。
我捏著鼻子,學著上一世他嫌惡我的樣子:「謝自塵,重來一世,你怎麼天天把自己弄得臭氣喧天,是嫌上一世過得太乾淨了麼?」
他無所適從地低著頭,像是找不到一條縫鑽進去。
「我重來開始,只想完成上一世的遺憾,想過隨心所欲的人生,卻不知道為什麼,成了這樣。」
「很多事,跟我想的都不一樣,月竹,並不是真正喜歡我,我……我對你也並非全然——」
「謝世子,你該走了。」
他扒緊欄杆:「崔婉,假若我上一世, 沒有聽鄭家人的話,那般殺你,如果我們過下去, 時日漸久,你會不會,會不會——」
「不會。」
他驚異於我的直截了當,失神望著我: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有人告訴我,若是我沒死在你的手裡,他是準備來奪我的。」
耳邊響起那人看似玩笑卻十分認真的話:「我想留下的唯一罵名, 本是奪臣妻。」
謝自塵懂了,臨行前, 問我:「我如今下場, 你該是解恨了, 可以原諒我麼?」
我沉默許久, 嘆氣:「好。」
「謝謝。」
看著他一臉釋然遠走,我在原地佇立許久。
直到遠處震天響, 那囚車上突然起了火,轉瞬就將車上的人吞噬殆盡, 只留下哀嚎痛哭。
我淡淡收回眼,轉身叫身邊的人:「走吧。」
這下確實解恨了。
27
鄭月竹把虎符交給我之後,死死握住我的手,宛如握住最後一根浮木。
「妹妹, 我聽你的話,把它偷出來了, 現在呢,不會、不會有人殺我了吧?」
她神情緊繃,雙眼失神, 眼窩深陷是久未睡好的模樣。
刮破的衣裙底下,是被鄭家人打出來的一身瘡傷。
我莞爾一笑:「當然了,我信中怎麼跟你說的?」
「皇上要殺我,鄭家也要殺我, 只有、只有堂妹對我好, 只要聽你的,我就……就能活著。」
「真乖。」
我獎勵了她一顆糖。
「無事就回房去吧,好好躲起來,不要讓鄭家人發現了。」
她點點頭, 照做。
看著她躡手躡腳的背影,我想起了從前的自己。
堂姐也不會想到,有朝一日,我們之間的情景會倒過來吧。
來日方長,她會習慣的。
也會比我做的更好。
我把虎符當除夕禮物送給李修瑾時,他滿臉的難以置信。
「你的玉牌換的, 你不虧。」
「我還將籌謀多年的東西,居然就被你拿到手了。」
「有什麼獎勵?」
「獎勵你親我一口?」
「?」
「或是我親你一口?」
「……」
「難道你想……可是菀菀, 現在是白天, 我等下還要去找太傅, 萬一遲到……」
「李修瑾!」
「真拿你沒辦法,那就依你,誰叫你這麼能幹。」
「我沒說要唔──」
窗外, 新年第一捧日光綻開,春雪融化,萬物復甦。
-完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