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仰頭蹭了蹭他的唇角:「謝至元,為我拔刀那日,你在想什麼?」
不是說只是保護,不會豁出命去嗎?
「我啊,我什麼都沒想,只想衝過來,靠近你。回過神時,滿地都是人。」
他將手收緊,頭埋進我的頸間:「那時我才知曉,原來我早已淪陷。你滿身是血的時候,我心如死灰,以為我娘子沒了。還好,還好老天有眼,又把你還給了我。」
聲音有些哽咽,聽得人心疼。
我這人,最見不得心上人哭。
「好了,我這不是好好的嗎?你還沒告訴我,梅青的毒要如何解呢?」
我雖安穩,他卻危在旦夕。
「這好辦,先前我還有些忐忑,如今卻是十拿九穩了。」
他得意一笑:「三年夫妻,如今也該落到實處了。」
被翻紅浪間,我有些茫然。
梅青的毒,竟然是、這樣解的嗎?
第二日,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。
謝至元倚靠在床邊,笑吟吟地看著我:「娘子你醒啦。」
「謝至元,梅青的毒這樣就能解的話,你那勞什子絕無僅有的解藥到底幹嘛用的!」
勞累一晚,我有些氣急敗壞。
「可是師父也不知道這樣能解毒啊,我都沒有師娘的。師父尋來的解藥是針對梅青本身的,此種解毒方式,只是將毒素排出體外而已,並不是完全消解。」
他神色有些委屈,滿臉無辜。
對著這張臉,再多的氣也消下去了。
我有些無奈的擺了擺手:「好吧好吧,我相信你。」
「我在城外香山有一處莊子,裡面都是溫泉。娘子,今日同去可好?我們可在那處好好的歇一歇,玩盡興再回京。」
如今天氣略微寒冷,泡溫泉正好。
我略一思索便答應,正穿戴衣物時,外間丫鬟來報。
攝政王帶人圍了勇毅親王府,說要捉拿亂臣賊子。
裴璟舒此舉,醉翁之意不在酒。
謝至元叮囑我:「你就在裡屋,不要出去。我倒要看看,裴璟舒如何硬闖。記住,千萬不要出來。若是緊急時刻,這床底下有條秘道可通向城外。」
他急匆匆地往外走,關上門時,專門叫了一群丫鬟圍住房門,怕有人對我不利。
我手無縛雞之力,出去也幫不上忙,留在此地,就是對他最大的幫助。
可左等右等,不見他回來。
我心裡的不安逐漸擴大,抬手將一枚劍簪插在頭髮上。
關鍵時刻,或可救命。
「救命啊,不好了,王爺被殺了。」
外面傳來呼喊,霎時間,王府亂作一團。
王爺被殺了?哪個王爺被殺了?
我再也坐不住,沖向房門。
門卻從外面被人打開,迎接我的,是裴璟舒。
「阿姒,再也沒有人能阻礙我與你在一起了。」
9
謝至元死了。
三個月過去,我仍舊不敢相信這個消息。
我絕食、懸樑、撞柱一一試盡,都沒能看一眼謝至元的屍體。
說是扔到了城外亂葬崗,被野狗啃的骨頭都不剩。
我想同謝至元一同去了,卻總是被裴璟舒救回。
如今,我不敢輕易尋死覓活。
我已經兩個月沒來月信了。
我只能祈禱裴璟舒晚點發現這個事情。
這是我同謝至元之間唯一的牽絆,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護好這個孩子。
我表現得越來越正常,裴璟舒也越來越滿意。
裴璟舒總會在中午來陪我用膳,今日午膳有魚。
可是魚的味道太腥,我忍不住嘔吐起來。
裴璟舒叫太醫,我攔也攔不住。
懷孕的事情終究被發現了。
裴璟舒臉色黑得嚇人,轟走一屋子的人後,他攥著我的手:「是謝至元的,對嗎?」
我沒有回答,也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「打掉,我們會有屬於我們的孩子的,阿姒。這個孽種,本就不該來這世上。」
「孩子沒了,你就等著給我收屍。」
我沒有任何籌碼,唯一能賭的,就是我的命。
「阿姒,我已經不吃這一套了。這個孩子,我無論如何都會拿掉的。」
「你休想!」
一桌子食物被掃落在地,裴璟舒惡狠狠的將我抵在桌子上。
「他謝至元可以,為何我就不行?我比他差哪兒了?我已經哄了你這麼久,你就如此鐵石心腸嗎?外面有多少女人等著爬我的床,蕭姒,你不要不識好歹!」
我頭一次從裴璟舒嘴裡聽到這樣的話,也從此刻重新認識他。
「裴璟舒,你變了。」
從前的裴璟舒,絕不會這樣說話。
「我當然變了,都是你逼的。不願意喝藥打掉的話,好啊,我就來看看這個孩子命有多硬。」
裴璟舒瘋了一樣瘋狂扒我的衣服。
雙手被抓在頭頂,衣物一件件散落,絕望也在心頭蔓延。
怎麼辦?我根本掙不開。
可胎兒那樣小,如何經得起折騰?
「裴璟舒,放開我,你放開我!只要你願意留下這個孩子,我什麼都答應你。真的,什麼都答應你。」
我走投無路,甚至開始祈求裴璟舒。
可聽見我這樣說,裴璟舒瘋得更加徹底。
「這個孽種就這麼重要嗎?你早些時候怎麼不求我!蕭姒!你早些時候幹什麼去了!」
裴璟舒無法溝通,我已經放棄了掙扎。
謝至元,你在天有靈,能不能保佑我們的孩子?
我睜開雙眼,盯著裴璟舒如餓狼般的臉。
我要記住這張臉,記住這個兇手。
裴璟舒似乎被解開了枷鎖,見我盯著他,抬手就是一巴掌。
「盯著我幹什麼?你跟謝至元做的時候,他叫你睜著眼睛的嗎?」
「裴璟舒你這個王八蛋,敢欺負我娘子!」
10
門從外面被一腳踢開,如深淵般的房間突然迎來了光亮。
謝至元一身白衣氣勢洶洶直接攻向裴璟舒。
裴璟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,沒多大功夫就被刺成了血人。
謝至元解下外袍披在我的身上:「娘子莫怕,為夫小小的造了個反,以後再也沒人能威脅你了。」
我仍舊手腳冰涼,只是死死地抓著謝至元不肯鬆手。
絕望仍舊縈繞在心田,我怕一鬆手,他就不見了。
「謝至元,你怎麼才來?」
我抬頭,腦袋空空,有些茫然地看著他。
寒風席捲著我的身體,將僅剩的裡衣連同外袍卷到一起,冷得人打顫。
謝至元的長劍叮噹一聲掉在了地上,他抬手將我擁住。
「對不起對不起,我來晚了。娘子怎麼打罵我都行,我先帶你回家好不好。」
抱著我路過裴璟舒時,謝至元狠狠的踢了一腳,裴璟舒痛得捂著腿間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回到家好半晌,我才堪堪回神。
手裡握著薑湯,謝至元就在床邊半跪著,一動不動的看著我。
「謝至元,裴璟舒說,你死了。」
我鼻子一酸,幾乎落淚。
我們才互通心意,怎麼就死了呢?
我那三個月,暗無天日。
「他胡扯,我只是受了點小傷而已。有師父出手,就沒有治不好的。讓娘子擔心,是為夫的不是,從今往後我一定好好補償你。」
思緒回籠,我才意識到謝至元究竟乾了什麼。
「你造反了!」
「沒有,只是聯合小皇帝剷除了一些絆腳石而已。」
那就好,不是殺頭的大罪就好。
我總算是放下了心。
心底的隱憂徹底拔除,委屈就顯得格外厚重。
我趴在謝至元懷裡哭了半天才止住眼淚,哭完只覺得世界都明亮了。
我眼淚一抹,拉著謝至元的手就摸向肚子。
「我懷孕了。」
簡簡單單四個字,將謝至元雷得外焦里嫩,半天說不出話。
良久,他閉上眼嘆了口氣:「沒事,只要娘子喜歡,儘管生。生下來就是我謝至元的孩子,我看誰敢多半句嘴!」
「你是不是蠢,這孩子本就是你的。」
「我的?我這麼牛?」
謝至元呆了一霎,隨即迸發出巨大的喜悅。
「我要當爹了!」
他小心翼翼地對待我,卻把我累夠嗆。
孕中規矩多,這也不行那也不行,就連出恭都要陪著我。
有時氣急了我會把他關在門外,他就從窗戶溜進來,美其名曰盯著孩子怕出事。
我問謝至元,今後要在這京中一直掙紮下去嗎?
這裡給我的噩夢太多,我每晚都難以安眠。
他說都聽娘子的。
我說我想去姑蘇了,聽說那裡水汽足,養人。
他二話不說就打包府里的東西,第二天就拉著我上了馬車。
「現在還早,等到時候肚子大了,可就不好趕路了。」
我們就這樣迷迷糊糊的踏上了去南方的路。
「京城的權勢就這麼放棄了?」
他現在可是皇帝的心腹。
謝至元美滋滋的從懷裡掏出一吊銅板:「娘子可記得這個?」
「不記得。」
「這是娘子賣酒時,我每天從娘子那裡偷來的酒錢。師父說,若是拿不准自己是不是喜歡對方,就每天偷她的錢。偷完想逃跑,就是不喜歡;偷完覺得她可憐,就是喜歡。我偷了娘子這麼多錢,最後終於發現,我跟娘子天生一對!只可惜其他的錢吊子都在為夫大發神威的時候丟了,不然這摞起來可壯觀了。」
我被這番話哽住了。
謝至元師父,真乃神人也。
「那你之前把我的金銀細軟全翻出來是?」
「我在思考,如果帶著這些錢逃跑,娘子會不會回來找我。那時候你晚上做夢都念著裴璟舒的名字,我以為你跟他走不要我了。」
眼前人委屈巴巴的,連眼神都在控訴我。
「我那是恨得咬牙切齒,你可不要誤會。」
「說起來,裴璟舒被貶為庶民了。」
我並不關心裴璟舒如何了,這個人在我將來的日子裡不會再有分量。
去姑蘇的路上,我們從萬物凋敝遊玩到百花齊放。
謝至元還是愛偷我的錢,他說錢在他手裡,娘子就跑不掉了。
我也沒打算跑,從前許多波折,今後只求安穩。
前半生的折磨,或許是為後半生的幸福擔的禍。
裴璟舒和謝嬌嬌都在我腦海里淡去,姑蘇的景醉人,令人樂不思蜀。
我們都有自己的路,福禍各擔,悲喜自聞。
(全文完)